出租车又驶进了昏暗的隧道，前一秒还兴致昂扬的孩子们突然沮丧地叹气说：

哎，我们又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
话音刚落，前头的司机师傅转过头来看他们一眼，略激动地正色道：

马上我们又能重见光明了！你们应该这样想哈。

我相当诧异，身旁尚幼的稚童大概是没听懂他的意思而无从接话。

我怕静音留空太久且车内空间局促一车人都尴尬，便使出浑身解数跟着附和：

对对对，是应该这样想。真的，我们马上就穿出隧道了，马上又能看见蓝天白云，还有你们最喜欢的公交车、大货车、小汽车和挖掘机了，你们看看呐。

二十秒都过去了，我们还没能见到蓝天白云。

孩子们一声不吭，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像个时光骗子。

我想起他们此前在电梯里的大声嚷嚷，一个大声说自己没有讲大话，另一个也倔强地说自己没有讲大话。

汽车还在隧道里穿行，我摸着自己松垮的下巴觉得下不了台，心里忍不住“迁怒”于司机大叔。

大兄弟，您怎么瞅也该是知天命的大人了吧，为啥要和幼儿园的孩子较真呢？

您好好开您的车就够了，您搭个什么话咧？

你们从哪里来呀？司机又开口了。

我自报家门后，他说湛江呀，湛江多好玩呀！

我说，还可以吧，空气比珠三角确实好多了。

他又问，具体是湛江哪里呀？我说吴川。

吴川呀？我去过，那里好多小别墅的，一幢一幢的。

噢，是呢，走南闯北的吴川人，爱勒紧裤头带起大房子。

师傅，您哪人呢？湖南的。

来这里多久了？二十多年了。

噢，那这里也算得上您的第二故乡了。

说是这么说，不过二十多年过去了，我还是一无所有。

最后几个字，他说得特别轻。

看来中年焦虑跟流感病毒差不多，一般免疫力低下的人都无法幸免。

而最近几年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在医院看惯生命无常的我，自恃见多识广，突然觉得有必要用言语唤醒一下他颓丧的灵魂。

我说，我们这个年代，吃不饱穿不暖应该极少极少了，像一般人，有份正当的工作，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算得上有福了；

至于大富大贵，命里有时终须有，不能老把大富豪作为人生参照物呀。

这么说，也没啥不对，但是……他缓缓地挤出几个字，开了个头，但没有结尾。

我局限在自己的有限见识里，将他确诊为，严重的中年焦虑。

对了，您去过我们吴川对吧？您是探亲还是访友去了？

说来惭愧，之前别人介绍了个女朋友，是你们吴川的，她也是离过婚的。

噢，我想起刚才他说的“一无所有”。我还是闭嘴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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